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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卫嬿婉垂眸看着三途川中、自已魂魄的倒影,果然,还是那幅被牵机药折磨了十多年的狼狈模样,除了那双眼睛,谁还能认出,自已曾经,竟是差一点主宰了那座紫禁城的皇贵妃呢?
  记起一切的卫嬿婉扯了个笑。
  她还是恨的。
  恨虚伪的皇权。
  恨她棋差一着,满盘皆输。
  恨那个各有其所、各安天命,只能安安分分浑噩度过一生,否则就是十恶不赦的狗屁人间。
  可一如既往,她从没后悔过。
  她所作的一切,皆是遵循了当下的本心,何须像皇后那般,至死都在惺惺作态的矫情呢?
  但唯独。
  在她漫长且煎熬的岁月中,有一个人,让她总觉得亏欠,以至在他死后的那么多年里,这个梗一直压在她心上,让她没彻底痛快过片刻。
  所以,她和鬼差订了交易,让她网住那人的生魂,哪怕只有一场幻境,若能或多或少偿还一些她欠他的,让自已能好受些,也就够了。
  可。
  鬼差又不是进忠,哪能什么都顺着她呢?
  黑白无常当然不同意,但卫嬿婉管它们那个?
  一翻手腕,卫嬿婉端起生前皇贵妃的架子,施施然将其搭在熬汤的孟婆脑袋上:“你们之后什么流程,本宫不按章程来便是了,反正办不成差,又不是本宫交不了阎君给的差事。”
  黑无常:“……”
  白无常:“……”
  孟婆:“……”别的不说,龟孙你能先把爪子从我脑袋上拿下来不?
  然而。
  梦境再美,终究还是会醒的。
  卫嬿婉看着四周升起点点荧光,便知这是自已的时辰到了。
  也行吧。
  至少,她多少还了些欠进忠的。
  也至少,进忠不用看到她这幅狼狈模样,否则,那死奴才还不知道会怎么嘲笑她。
  能再相逢已是上上签,何须相思煮余年。
  进忠,愿我们来世再见吧,希望再见面时,你我之间,不会有这么多恩怨是非了。
  啊。
  对不起。
  她卫嬿婉,已经没有来世了。
  “卫、嬿、婉!”
  可。
  人间都没那么多如意的事儿,何况地府呢。
  被网了许久的进忠,一只鬼飞一样过了奈何桥,颇有种敢挡老子、老子就和你们同归于尽的架势,直直往卫嬿婉身边儿冲了过来。
  黑无常:“……”
  白无常:“……”
  这年头,收魂的活是越来越难干了!
  俩鬼差能怎么办。
  只能悄悄往后退了半步,给这对苦命鸳鸯留出足够的地方。
  卫嬿婉的魂儿已经消散得差不多只剩一个虚影了,每一点飞散的荧光,仿佛都是一桩她难以忘怀的过往。
  这其中,关于进忠的,又有多少呢?
  卫嬿婉不知道,她只知道,再见到进忠,看到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,她到底还是哭了。
  从眼眶发酸,到泣不成声。
  从挺直了腰身等待魂飞魄散,到终是受不住煎熬,她一如很久、很久之前那般,跌跌撞撞的一头栽到进忠怀里。
  她活得好累啊。
  没有进忠,她活得好累啊。
  进忠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,祖宗,卫嬿婉、你真是他祖宗,用他的那点子爱,铸成一把杀他的刀,还他娘的刀了他两辈子!
  一辈子不够,还得用魂儿牵住他、绊住他,让他以为自已当真得上天垂怜、终于求到他所求的,他这儿还咧着嘴傻乐呢,那边一刀子就扎过来了,告诉他,他们俩,再无来世。
  什么人啊?
  卫嬿婉,你还能算是个人吗?
  可他能怎么办。
  他又能怎么办。
  进忠从第一眼看见卫嬿婉,便满心满眼都是她了,他不知道自已应该记住这人的好,还是铭刻这人的恶,可终归,他不愿忘了她。
  他只能搬起小祖宗的脑袋,小心翼翼用指腹擦掉她的泪,一遍遍唤她的名字,炩主儿、卫嬿婉……嬿婉。
  从字字不舍,到声嘶力竭。
  别丢下他。
  别再丢下他了。
  进忠的那些话,语调很轻、也很委屈,可声声调调就好像一把利刃,一刀一刀、不偏不倚直插在卫嬿婉心口。
  卫嬿婉看着进忠,伸手想碰碰他的脸,但就连这点子事,她都做不到了。
  “对不起啊……进忠,对不起啊……”
  荧光更甚,连虚影都维持不住的卫嬿婉强撑着心中最后的执念:“下辈子、你学聪明点儿呀,别再被像我这样的人,耍了一世又一世……”
  “……”
  进忠怔怔看着她,末了,认命一样嗤笑了声。
  “那怎么可能呢。”
  “卫嬿婉,我碰见你,哪有吃一堑长一智这么一说。”
  “我在你面前,从来都是吃一堑、吃一堑、吃一堑。”
  正在魂飞魄散的卫嬿婉一个没忍住,被他逗得笑了,心中执念断裂的声音,随着她最后的虚影,如烟消散在这片石蒜花中。
  漫天遍野的荧光缓缓失了踪影,只有最后那唯一的一点落在进忠额间,好像在说——
  进忠,你下辈子,要开开心心、长长寿寿的啊。
  仙人抚我顶,结发受长生。
  可没人问过进忠,他要长生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