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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当世顶尖强者的威压重重压下。
  “不知死活。”他冷声道,“再有下次,我不会手下留情。”
  顾随之在重压下攥紧了拳。
  凌宁御说:“半妖,滚出人族,别让我再看见你。”
  他一刻都不愿意多待,一句话都不想多说,警告放下,转身离开了这里。
  威压一散,顾随之咬牙骂了一句,“谁稀罕看见你?有病!”
  骂完,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从愤怒变得茫然,怔怔一手杵着剑。
  “……半妖?”
  顾随之很快抹掉了心里的异样。
  疯子的话何必当真。
  他往屋里走去,打算洗个手去去晦气,一边洗一边心不在焉地想,那真的是凌轻殷的父亲吗?
  凌轻殷的父亲怎么会……
  他无意间往下看了一眼。
  整个人蓦地僵住。
  虚空中,林慕深深地吸了口气,呼吸里都带出破碎呛人的血腥味。
  心脏被绳索绞紧,铺天盖地的疼痛。
  书页哗啦啦翻过一页。
  看不见的古钟敲响,沉闷悠长,一声声回荡。
  仿佛宣告着短暂的幸福时光终结。
  他竭力伸出手,想挡住什么,却于事无补。
  小屋里,顾随之低下头。
  装水的木盆里,他用灵力凝聚出的清水淹没过他的手,五指修长漂亮,随着他洗手的动作,清凉水波破碎摇晃。
  上面清楚地映出一双异色的眼睛,还有散落下来的,一寸寸变为银白的头发。
  ——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真实的瞳色和发色。
  凌轻殷还年轻,她的障眼法在凌宁御手下不堪一击。
  刚才的重压不仅是警告,更是撕开最后一道遮掩的利刃,让他不要再自欺欺人。
  顾随之和水里的自己对视。
  他眨了下眼,水里的那双眼睛也跟着眨了一下。
  铁证如山。
  淹没在时光中的回忆在这时闪现。
  那还是凌轻殷刚捡到他的时候。
  那时的凌轻殷用蓝绫覆眼,掩盖自己的金瞳。
  但她曾在他面前摘下过那条蓝绫。
  两人四目相对时,倒映在他眼底的,赫然就是一双金眸。
  后来凌轻殷就没再遮过眼睛,而是直接把眼睛变成了黑色,同时也掩盖了他的眼睛和头发。
  久而久之,连顾随之自己都忘了。
  他看着自己的金瞳。
  这一抹金色多眼熟啊。
  那么美丽,又那么不祥。
  凌宁御的话轰然回响在他耳边。
  异族。
  半妖。
  他的女儿。
  凌轻殷……
  十年前,尊贵无匹的太弥宗首席弟子以游历为借口远离宗门,奔赴千里,来到这荒凉偏僻的小山村,一住就是十年,十年里就守着他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儿。
  顾随之无数次想过,凌轻殷图什么。
  现在很明了了。
  过去那十年里,他们也不是一直都住在这里,他也会随着凌轻殷到处游走,斩除一些趁乱跑到人族作乱的妖族。
  在那时,他完全是以人族修士的心态去看这些妖族,觉得他们是异族。
  现在想来简直可笑。
  原来他也是异族。
  自记事以来的认知就这样被生生撕裂成两半。
  一边是仗剑而立的神裔少女,一边是含恨倒在血泊中的妖族。
  谁是亲,谁是敌?
  谁是异族?
  谁又该死?
  ……他究竟是谁?
  这些问题,要是林慕遇到的那个顾随之,最多只是稍稍惊讶,然后就不再放在心上。
  要是菩提幻境中的顾随之,大概会皱一皱眉,然后把这件事抛到脑后。
  不用他们,他这会儿要是再大一点,不用大太多,哪怕只有十五岁,二十岁。
  他的认知成熟,自我意识发育完善。
  再听到这件事,都不会那么痛苦。
  但这里只有一个十岁的顾随之。
  短短十年的时光并不足以让他以平常心对待自己突然变化的身份。
  视作亲人的人真的成了亲人。
  却不是美梦成真。
  而是噩梦降临。
  过去十年的经历全然颠覆。
  他比被凌轻殷诛杀的妖族更可悲。
  他们好歹还有身份,可以堂堂正正说自己是什么什么,走投无路时,还能渡过沧浪海,回到妖族的领地。
  他呢?
  顾随之脑后神经倏然一紧。
  等等,他是半妖,那跟着他的又是谁?
  两年前,他曾经开玩笑,问那人,他是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存在,那个人才专门被派到他身边保护他,或者是为了报恩。
  现如今一语成谶。
  他果然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。
  太了不得了。
  但那人显然不是来保护他的。
  除了凌轻殷,还有谁会保护一个半妖呢?
  “你……”顾随之顿了下,“你还在吗?”
  他转错了方向,又是背对着林慕,对着空气说话。
  在往日里有一丝逗趣的场景,在此时完全没人有心思笑得出来。
  只有不同寻常的心跳提醒他那人还在。
  “刚刚那人说的话,你听到了吗?”
  顾随之抬起头,小声说:“……不是真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