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恩见他发呆,率先开口:“为什么接受离魂术?”
“……”
陆希诧异地眨了下眼,随即又想到白恩的眼线遍布柯萨德,包括圣庙,那他先一步得到消息也没什么奇怪。
陆希想了想,回答:“情势所迫。”
“情势所迫。”白恩凝眉,沉声重复了这几个字,“是被谁所迫?圣庙,还是我?”
陆希张了张嘴,莫名从他冰冷的语气中听出一股怒意。
白恩道:“你把时间定在两天后,傍晚,那是我跟你透露的行军时间。你想拿自己当饵,吸引全城的注意,好让我带着军队远走高飞?”
“……”陆希没有否认。
他在圣庙应下维克斯的挑衅,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证清白,摧毁大主教的声誉。另外一部分原因,也是最主要的,他希望能利用公开审判,给精灵族军队创造有利的出征条件。
白恩几乎是在得到消息的同时,就看穿了陆希的想法。
“我没有让你牺牲自己来帮我。”白恩冷声说,“我不需要。”
陆希望着他,不知怎么,昨天夜里那种被带刺植物缠住心脏的感觉又来了,这使他攥住背包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,骨节顶得发白。
他问:“那你需要什么?”
路边的草丛里传出虫鸣,一声高过一声,闹得人心慌。
陆希定定看着他的眼睛,说:“你可以直接告诉我,而不是把我当成计策里的一环。”
白恩神色一凛,像是被这句话投入了冰窖,周身忽然寒气四溢。
陆希原本不想这样的。
他的背包里放着为了缓和气氛而精心绘制的行军图,可是在他把图纸拿出来之前,话题已经一发不可收拾。
“我知道你把薇薇带走了。”陆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,“对于删除记忆的事,我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。”
对于欺骗,若是换成其他人,陆希早就和他一刀两断了。
就因为是白恩,陆希花了一个晚上说服自己,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。
他想听白恩好好解释,到底为什么隐瞒战争的真相,自导自演博取他的信任,还让薇薇删除他的记忆。
他们明明相处了那么久,白恩有无数可以坦白的机会。
但白恩什么都没有说。
沉默良久,陆希叹了口气。
场面也许还能挽救,他想,何必跟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较劲?
但就在他松动了手指,准备拿出图纸做点补救的时候,白恩像是发了狠,忽然捏住他的手腕。
“你要我解释什么?”
他的声音咬在牙关之间,压抑着愤怒:“我利用你获得土地,偷运晶矿,私造兵器,桩桩件件你都知道,你都纵容!”
陆希惊了一下,睁大眼睛看着他。
白恩急喘一口气,把他的手腕钳在半空:“你说勇士要看走过的脚印,可我的脚印来自深渊,我做过阴狠卑劣的事数不胜数,要全部告诉你吗?”
白恩的力气很大,陆希下意识挣扎了一下,然而反方向掣肘让他感到腕骨要被捏碎了,他只能不由自主地向前,顺着白恩的力道迈出半步。
一向稳重的部落首领,此刻呼吸微颤,双瞳渐生冰花。
陆希的背包掉在脚边,整个人几乎被他提起来。
“领主大人,是你引狼入室,把我当成什么好人。”白恩阴沉地盯着他,眼底的冰花蔓延到眉骨两侧,如同冰蓝的蝶翼。
他极端地,不由分说给自己下了定论:“我从来,不是什么好人。”
他就像一座隐藏在冰原之下的火山,一旦冰原裂开缝隙,露出一丝污痕,他就要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,把一切烧干成灰。
是陆希凿开了这道裂缝。
那些白恩拼命隐瞒的、不堪回首的龌龊阴谋,像污泥一样在他的血液里流动,他恨不得在此刻剖开自己的身体,让陆希看到最肮脏的一切,然后驱逐他,彻底破灭希望和幻想。
“……”
像是被吓到了,领主半晌没有出声。
白恩极力克制胸膛的起伏,余光瞥见被自己捏到充血泛红的手腕,手指一颤,飞快把对方甩开,同时后退两步,避开窗户里的烛光。
像一头躲进黑暗里的野兽。
陆希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他的质问才开了个头,白恩就已经给自己判了重罪,一副要绝交的模样。
陆希低下头,用脚尖踢开了地上的小石子,等那石头骨碌碌滚进草丛,惊停了虫鸣,他才缓缓地抬起头。
“我把边境的驻军调开了。”
他像是自动过滤了前一秒的矛盾,心平气和地说:“以保护圣皇的安全为由,调离了驻军,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。”
白恩僵硬地望着他。
陆希保证道:“圣皇这边我会盯着,他带的人不多,但不知道要留多久。”
“内陆暴乱与雪银之崖有关,他想处置你,多半也是雪之圣主的授意。你的决定没错,出兵要趁早,以防变数。”
他说着扯了扯袖子,盖住手腕上的淤痕,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。
白恩大概不知道,自己那看似穷凶极恶的咆哮,在陆希眼中,夹杂着一闪而过的胆怯和绝望。
就像一个满身伤痕的人,一边流着血,把自己碾碎在尘埃里,一边喊着痛,乞求眼前的人能张开双臂拥抱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