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令宜的胸膛急速起伏着,脸色渐渐苍白。
“你第一次见到我,是在地牢,那时候你十四岁。”楼主说道,“那时候我就想,真像啊,我第一次见到陈瑛的时候,她也就这么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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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瑛十四岁那年,楼主十八岁。
那时他还不是楼主,也不是门主,只是拂衣楼里一个普通的杀手。
某一夜,狂风暴雨,他一个人于京畿杀死了悬赏名单上的三个江湖客,却因为负伤太重,泄了行踪,遭到了死者同行者的追杀。
他为了扰乱视线,一路逃进京畿附近的大山,并藏进了山上的寺庙中。
这座寺庙平日香火还算旺盛,有不少和尚住着,只是今日天气不好,风声雷声雨声如重锤一般砸下,以这些和尚的耳力,根本不会听到他的动静。
他血流得太多,身上太冷,急需找个地方包扎取暖。
他找了一间最近的空房闯了进去。
只是他刚从窗户里跳进去,便意识到了不对——这不是空房。
闪电划破天幕,也在一瞬间照亮了房中的布置。
这里是寺庙供香客休息的客房,陈设简单,只有一张木床和一张桌子。而此时此刻,桌子上放着叠好的女式衣裙,床脚摆着一双沾了泥土的女子绣鞋,而床上,正坐着一个面色惊恐的少女。
他手中的匕首一下子压在了她的咽喉。
闪电一瞬即逝,轰隆雷雨中,少女被吓得一动不动。
而他眯了眯眼,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留她性命。
她腿上盖着被子,上身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,似乎原本是想坐起来干点什么的,却受他惊吓,僵在了那里。
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,搓了一下她的袖口。
是极柔软的丝绸。至少他自己从来没摸过这么柔软的丝绸,那些死在他手里的有钱人,也没穿过比这更好的质地。
非富即贵,此处又是京城地界,须得小心。
他脑中飞快做出判断,沉声问道:“你是何人?
铱驊
”
少女哪里见过这种架势,哆哆嗦嗦地回答:“我……我是淳安侯的女儿……”顿了一下,又慌忙补充,“不要杀我,我什么也没看到……我什么也不知道……”
淳安侯的女儿,是皇亲国戚,不能杀。
但她现在为了保命,说是不会外传,谁知道日后呢?
他正在思索着对策,她见他匕首迟迟不放下,不由更加害怕,连声音里都带了一丝哭腔:“求求你……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的……”
好容易受惊的小娘子。
不过,似乎比他想象得容易拿捏。
于是他深吸一口气,说:“原来是淳安侯府上,是小人冒犯了。”他收起匕首,抱拳道,“小人并非有意冒犯娘子,实乃被仇家追杀,慌不择路,临时逃了进来,没想到屋里有人。”
陈瑛见他收了匕首,立刻用被子裹紧了自己,缩在角落,抿紧了嘴唇。
“小人……小人这就走。还望娘子千万不要将见过小人的事情说出去。”
先前是她求着他,说她绝对不会说出去,现在是他求她不要说出去,身份颠倒,令她重新找回了一丝底气。
她眨了眨眼睛,犹豫着说:“外面下这么大的雨……还要被追杀?”
他立刻道:“小人也是迫不得已!不敢欺瞒娘子,小人乃是外地来的,小人家中与本地一豪绅因琐事结仇,那豪绅勾结当地乡吏,将小人的家人抓进大牢,以莫须有的罪名拷打致死,小人悲愤交加,伸冤无门,只能上京来告御状!谁知那豪绅发现小人跑了,派了人一路追杀,好在小人略会一点拳脚,被逼急了,又加上老天相助,竟让小人于混乱中将那些人反杀了!小人还从未杀过人,一时心慌,这才躲进了庙中。”
为了潜伏杀人,什么样的谎他都撒过,此刻更是手到擒来。
作为侯府幼女,陈瑛被呵护长大,哪里亲自接触过这么惊心动魄的悲情故事,听得她眼睛都瞪大了。
“小人什么都招了,还请娘子看在小人诚实的份上,饶小人一命,小人这就走。”他故作姿态,朝陈瑛磕了个头,踉跄欲走。
陈瑛果然上当,迟疑着喊住了他:“可你身上的伤……”
“无妨,小人……小人再换一间屋子包扎。”
“可是今日下暴雨,山路被毁,许多香客都被迫住在了寺中。”陈瑛道,“隔壁就住着我的父母和兄弟呢,其他屋里也有客人,万一你又碰到一个住着人的怎么办?”
他沉默着立在门前。
陈瑛左思右想,咬住嘴唇,终于下定决心道:“要不……你就在我屋里包扎一下吧。我不看你就是了。”
在她看不到的黑暗里,他翘了一下唇角,又朝她磕了个头:“多谢娘子相助,大恩大德,小人没齿难忘!”
陈瑛挠了挠脸颊:“哎,你挺可怜的,外面雨又那么大……”
他躲进角落,摸黑脱下外衣,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口,并敷上随身携带的伤药。
许是这氛围太奇怪,陈瑛背着身子,又忍不住问道:“你有干净的包扎布吗?”
“没有。”他回答,“不过请娘子放心,小人这伤看起来凶险,实则都是别人的血,死不了的。”说罢,他用牙齿咬住里衣的一端,撕下一条湿透但还算干净的布条,三两下缠在了寸余深的刀口之上,面无表情地打了个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