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我不是说过很多遍了么。我选a.]她悠悠笑了一声,[a选项能将80%的积分物尽其用。b选项却只能消耗50%,其余的30%,就浪费了。]
系统沉默着。
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,竟然能如此轻巧地放弃一切、散漫地走向死亡。
保留那些积分,她甚至能永生。
[……您不畏惧死亡吗?]它问,[您会直面真正的死亡,不仅是□□的消逝,每个人都会遗忘您。]
遵循宿主的意旨,在她生命值清零时,系统会从维护本地时空的20%积分中提取0.1%,拿去修纂众人的记忆。
所有人将忘却她,就好像她从不曾存在过一样。不会有人因为她离去而痛苦,这正是她想要的。
[生与死与意义,是人类族群的永恒课题。每个个体对此,都有个人的定义,我也不例外。]
[我始终感觉……从虚无中来,再回到虚无中去,这是自然的、美丽的,即使仍有遗憾,也是一种圆满。]
宿主对它温声低语,她为窗台上的绿植浇水,阳光像一层金箔洒在她丝丝缕缕垂落的乌黑长发上。
有些时刻她看起来极温柔,宛如某种通体明亮剔透的、充满稳定性与包容性、甚至是神性的存在,现在就是那种时刻。
[系统,你听说过皮洛士与希涅阿斯的对话*吗?我很喜欢那段对话。那是公元前4世纪,皮洛士是伊庇鲁斯王国的国王,希涅阿斯是他的大臣。满怀野心的皮洛士渴望征服世界,希涅阿斯却平静地向他发问:“我尊贵的陛下,征服世界与在家歇息,有何区别?”]
[在我还十分年轻的时候,我认为拥有全世界和一人在家饮酒,是别无二致的。人从起点到达终点,这两个点就消失了,欲望也泯灭了,整个行动显得毫无异议。]
[但现今,我对于那个故事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……如果我是皮洛士,我会这样回答希涅阿斯:“尽管征服世界的国王,和坐在家中的国王,都会死去,在大地上像虫蚁般化为尘埃,可两者与世界与其他人的联结,却不相同。”]
[于我而言,起点与终点都一样,重要的,是过程,是过程之间的、自身与他者的联结。我最喜欢的哲人之一,她也秉持这一信念。]
系统一言不发地倾听着。宿主正倚着窗台,她倏地笑了,朝楼下招手。——人行道上出现一群身影。侦探们回来了。泉镜花抬起头对她笑着挥手。中岛敦像个苦役扛着两大箱东西。满面崩溃的国木田独步正冲太宰治暴跳如雷地嚷叫着什么,后者双手交叉支着后脑勺,打哈欠伸懒腰。
实际上,他仰头是为了对她眨眼。
他的小表情是一个唯独她读得懂的暗语。——等下,溜出去约会吧。
她冲他挑了一下眉峰。——朕知道了。再议。
从楼梯间传来侦探们的脚步声。系统看着宿主打开事务所的大门,迎接众人。
[我曾经是一个虚无主义者,但我后来寻找到了我生命的意义……那份意义,是羁绊,我与每一个看见了我的人之间的羁绊。]
这是一个平凡的下午,它确认了她不会改变必死的想法,她语调温和、坚决、令人心颤。
[正是这些人将我从虚无中解救了出去,让我无意义的生命变得光怪陆离,像一场美梦,因此,我要让这些人幸福。]
系统明白宿主口中的“这些人”,也包括了陪伴她至今的直播间观众们。
它没有再说什么。尽管它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她。
……那么……您的爱人该怎么办呢?
可连它也晓得,她与他是同类。
——为了自己的信念,为了最优的结局,这两个人会决绝地行动。
即使明白自己的叛逃,对于不成熟的芥川龙之介,是好似抽掉他脊椎般的打击,可他还是离开了港口组织……即使明白自己的入狱,会使得依赖他的中岛敦感到天空仿佛塌陷,可他仍将自己送入了欧洲监狱,以见到陀思妥耶夫斯基……为了拯救侦探社、击败福地樱痴,他制定了假死计划……
在原定的故事中,他一次次的抉择,总是独断、残酷、正确。他像残忍又悲悯的圣人般俯瞰一切,毫不留情地操纵一切开往正确的方向,不为其余因素所动摇。
他的命运轨迹由于她而变化,他的内核却不变。
太宰治仍旧是太宰治。
四月一日霁也始终是四月一日霁。
如果他是她,他会选什么……系统不由得思考。
……
………
系统计算出答案。
——如果太宰治是四月一日霁,他会与她做出一致的抉择。
她和他,犹如一对双生的王牌。
———
[当前时空已重构完毕,检测到一切良好。]
[复制数据已导入完毕,检测到生命体仍处于最深昏迷。]
昏黑的实验室中,巨大的玻璃质圆柱体灌满淡蓝的液体,散发幽幽的荧光。
容器内,有人双眸紧闭沉睡着,乌黑的长发像海草般轻柔飘荡,导管将躯体与精密的器械连接。仪器扩大她微弱的心跳声,缓慢回响在寂静的室内。